2009年12月30日星期三

天狼星诗社:“神话王国模式”的兴衰

天狼星诗社:“神话王国模式”的兴衰

温任平


天狼星诗社的存在除了提供年轻作者某种“文学启蒙”外,还以事实证明了:年轻人具备为追寻理想而忍受生活煎熬的浪漫热情和赤枕。


与报馆的朋友在电话里谈起“新山模式”,朋友说“你和你的朋友也可以搞一个怡保模式啊。”我告之以当前怡市锡业不振,屋业萧条,赞助人难求,表示“怡保模式”实无力促就。口里解释,心里却不自禁地想起自己当年创立的天狼星诗社,那个“神话王国模式”。我,也曾经是文化模式的建构份子。我心里想,却没敢说出来。

“神话王国”这一称谓,引自赖瑞和在学报月刊1973年6月号的一篇特访题目:<一个神话王国:天狼星诗社>。赖瑞和的看法如下:

“20世纪的文人都是有点怀念过去的,有点nostalgic的,总想拥有自己一个神话世界。而二十世纪的文人更是一批需要爬进他们各自的神话世界的动物。一旦经营好一个神话世界,在西方,叶慈可以写他的Sailing to Byzantine或The Second Coming,卡夫卡可以写他的《审判》;在东方,施叔青可以写她的<约伯的末裔>,七等生可以写他的寓言小说。也许就在这种‘神话’意念下,霹雳有一群年轻人,组织了一个天狼星诗社,向外面的世界摆了一个‘神话的姿势’。”

“这是一个有纪律有秩序的世界。……天狼星诗社及其分社的社员,得经常有创作,才不致被淘汰出去。他们每两个星期需交一首诗、一篇散文或一篇小说,然后彼此交换、传阅、修改、讨论。”


出版手抄本《绿洲》


“在天狼星诗社的总社长温任平的领导下,他们自己组织起来,分工合作,默默创作,并且编了一本手抄(偶尔也油印)的刊物《绿洲》,从1967年开始至今,一出便出了25期。在印刷业发达的时代,居然有人以手抄方式来出版刊物,从现实的眼光看来,真是一则神话。但他们却以这种方式,维持了他们不断创作的决心,沉醉在他们的快乐世界里面。”

“……除了编刊物外,他们还举行座谈会,爬山、野餐等活动。这些座谈会的记录,有些已经发表在《教与学月刊》及《蕉风月刊》上。”

“这种干劲,得有一种自以为是、牢不可破的信念来支持。这种信念,多少有点youthful romantism, idealism,不理会现实考虑的意味。但只要他们不爬出由这种信念所支持的神话王国,他们便可以默默创作,快乐而认真的做他们的事,一如《仲夏夜之梦》以后会发生的事。”


“唐宋八大家会议”


重读赖瑞和的文章,我的心里涌起许多异样的感触。瑞和的特稿发表于1973年6月,那年年底,天狼星的分社增至10个。温瑞安的书房墙壁辟了一个“振眉诗墙”,用壁报方式“发表”社员的重要作品。我本身则每月召开一项文学精英会议,这会议只许8位表现特出的社员参与。8位社员每月都得交上一篇自己认为最满意的创作,影印成八份,在会议上传阅讨论,由我负责甄选出最佳作品。大家把是项文学聚会称为“唐宋八大家会议”。年轻人逞才使气,只看“唐宋八大家”聚会,便可想见一斑。记得温瑞安的第一篇魔幻小说<凿痕>,方娥真的散文<长明灯>,黄昏星的诗<最后一条街>都曾先后在“唐宋八大家”月聚上先后夺取过最佳创作奖。

天狼星诗社一直在做着《仲夏夜之梦》,第一次梦醒是在瑞安、娥真、李宗舜、周清啸、廖雁平等人赴台深造不久后发生。我与瑞安为了殷建波与1975年辍学赴台事件闹得极不愉快。瑞安在台另创神州诗社。天狼星诗社一夜之间垮了半壁河山,幸亏仍有张树林、沈穿心、洪而亮、谢川成、黄海明、叶锦来、蓝启元、蓝薇、冬竹、郑荣香、孤秋、朝浪、潘天生、川草、凌如浪、林秋月、心茹等人撑住局面。我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人事纠纷开始冲击我们的神话王国。为了面对一个“没有了温瑞安”的天狼星新形势,我定下了1978年的整顿计划,于该年诗人节宣诗社进入“中兴时期”。1978、1979、1980年我和诗社几名成员,一口气策划出版了超过十本书,《大马新锐诗选》《天狼星诗选》都在这期间先后面世。1979年6月的诗人节,我在金马仑的聚会上宣称诗社晋入“起飞阶段”。


结婚是写作的坟墓


诗社于80年代初培植了好些文学新血,包括程可欣、林若隐、徐一翔、张嫦好、张允秀、吴结心、廖牵心、游以飘、张芷乐等潜质可期的写作人才。但我这时对整个神话王国模式的有效操作,信心动摇。许多社员在工作、家庭的压力下打退堂鼓,女社员在婚后全部(注意“全部”这两个字)淡出文学界,包括被何棨良誉为“有潜力摇身一变为另一个Emily Dickinson”的蓝薇、林秋月、郑荣香(飘云)都逃不过这公式,甚至一向执著坚持的蓝雨亭在订婚之后亦来信表示尊重未来夫婿的意愿告别文坛。许多理想和现实无法取得协调。

为了扭转颓势,我与张树林、沈穿心、孤秋、暮静、潮浪等人在安顺成立了一家“世纪文化公司”售卖现代文学书刊,希望拥有一个据点,加强社员的凝聚力。可惜生意蹇滞,经营未善,不久便倒闭。诗社社员劳燕分飞,各奔前程,任何神话都阻止不了它花果飘零的命运,片片剥落,诗社甚至没有能力提供社员小小的安身之所。

我不知道将来的天狼星诗社,会作出怎样的蜕变,不过我想它已经不能再靠过去那个神话模式生存、发展。它必须面对现实,而又超越现实。现实是它的根源,也是它的梦境,天狼星的前景是好是歹,也许一两年内情况会转为明朗化,那时再说吧!


20.8.1989

没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