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8日星期一

诗与禅趣

诗与禅趣
温任平



洛夫与笔者初识于1973年,诗人在家里请吃晚饭,座上客有痖弦、张默、周鼎等数位创世纪诗社的同仁。洛夫号称一代诗魔,有关他的评论数量可观,多从超现实主义的角度切入讨论:或分析他的动态语言,或探讨他的狂暴意象。余光中曾经称他为“用伤口唱歌的诗人”。

我留意的反而是洛夫笔下的雪,近期诗人出了部诗集《雪落无声》,似乎证明笔者的观察没走眼。洛夫今年73岁,他在〈如是晚境〉的代序里提供了重要线索:

“我对雪有一种特殊的情绪。……喜欢它那种冷静、洁白、空茫的属性。……负手窗口,闲闲地四顾着天地间一片纯白,雪在无休无止地飘落。这是一个骤然失去声音、颜色、名字和个性的世界,给人一种强烈的浑沌的美感……但把我全部占有的却是一种绝对的宁静。”

我觉得洛夫中年以后的诗,较早期质朴明净,渐趋于禅境。他写〈叠景〉:“一只寒鸦/从皑皑白雪的屋顶/似有若无地/飞/了/过/来/我的窗口/骤然黑了一下”;他写〈观砚〉更是匪夷所思:“好深好深的黑井/一只青蛙/从芭蕉的徘句中/跳了进去”。

洛夫的诗,使我联想到禅宗的一则公案:

僧问:“什么是摩诃般若?”

清耸:“雪落茫茫。”

问话的和尚表示不会,清耸于是为他说偈:

摩诃般若

非取非舍。

若人不会

风寒雪下。

龙华寺的得一和尚曾记下后面的一问一答,也是与雪有关。问:“如何是我自己?”答:“你是雪上敷霜”。禅宗有所谓“心印”一说,因为开悟难以言喻。禅的妙谛在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这儿的“心”指的是“真如”。

洛夫诗中的禅趣,在于直接投入感官所及周遭的情境里,没有赘言,全凭直观。前面所引禅宗问答并无逻辑可循,可谓“不可思议”(acintya),洛夫笔下的青蛙,从徘句跳进黑井,同属不可思议。乌鸦掠过皑皑白雪的屋顶,窗口黑了一下,写的是自然和其间的一点变化,以及当事人面对变化的一瞬。自然的衍变使人看到自己,觉出自性的存在,禅机尽在其间。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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