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月6日星期三

《吉陵春秋》堪舆

《吉陵春秋》堪舆
温任平

1999年7月25日《星洲日报》《文艺春秋》版



亚洲周刊近期选出了 20 世纪中文小说 100 强,李永平的《吉陵春秋》排名第 40,能跻身前 50 名,地位不能不算高。 李氏为东马砂劳越人,60年代赴台大念外文系,1968 年他写的小说〈拉子妇〉受到颜元叔的赞誉,后来他陆续写小说,产量不多,素质却可观。1978 年他以〈归来〉获联合报第3届小说佳作奖, 接下来的力作〈日头雨〉更获得联合报第4届小说的首奖。 李永平是比较文学博士,环视港台大陆,拥有这么高学历的小说家可谓鲜见。《吉陵春秋》1986年於台北出版,甚获好评。


《吉陵春秋》的地理背景, 即使深谙堪舆学的人也未必探测得出什么结果来。刘绍铭推崇李氏的评论文章 〈山在虚无飘渺间〉,余光中为《吉陵春秋》写的序〈十二瓣的观音莲〉都对《吉陵春秋》 的地理环境感到狐疑、纳闷。余光中指出:


“这本小说的时空座标不很明确,也许是故意如此。…… 朱炎说吉陵镇是华南、台湾、南洋三地的结合体,我大致可以接受。 其实这件事根本不用我们来操心, 因为李永平原本无意追求所谓的写实主义。吉陵镇的存在不靠地图与报纸,只能向中国的社会风俗与文化传统去印证。”


刘绍铭认为李氏笔下的南洋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 他的看法是:“吉陵镇不是一个‘现实社会’, 仅是作者一个纠缠不休的意念。李永平着意要写的,不是什么人间百态, 而是人心真象。如果我们承认人的心理活动也是一种现实,那么李永平也是个写实作家。”


1993年1月17日锺玲於联副发表的一篇题为〈我去过李永平的吉陵〉的文章透露,她在砂劳越古晋找到了一些重要的线索,包括谐音的Kling街,万福巷(Lorong Ban Hock)等。 对我而言,“吉陵 ”音色近乎印裔的俗称,这种俗称带有鄙夷意味, 为印度人所不喜。“吉陵”镇也使我联想到居林与Kerling这两个吉打州的小城。不过这种把《吉陵春秋》地域化的企图,除了满足一部份读者追寻所谓“真人真事”的好奇心之外, 意义不大。吉陵镇是一个乌有乡,万福巷的娼户、 棺材店与在那里发生的邪恶事件可以说是人间地狱的写照。


我觉得南洋(甚或大马) 的一些问题与困境,或许曾在小说家李永平的潜意识层里发酵,成为他创作的某种驱力(drive)。吊诡的是《吉陵春秋》时空背景的模糊反而使这部小说更具“普遍性” (universality),因为吉陵镇的暴力淫乱可以发生在南洋、台湾甚至中国任何城镇, 地理座标因为“去地域化” 而指涉更广。《吉陵春秋》的书名,使人联想到“孔子著春秋, 而乱臣贼子惧”, 以春秋之笔写风土人物, 颇能见出作者的企图心。


“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的14位文学家把李永平认定为台湾作家,对马华文学似有欠公允。 即使李永平已落籍台湾,马华文学史仍可视他为本国作家。美国小说家HenryJames 与大诗人TS.Eliot晚期都放弃美国籍选择英国籍,但美国文学史和文学选集都照样收进他们的作品。 由於英国文学史也理所当然的收进詹姆斯与艾略特的生平与作品, 这使他们的身份具备了微妙的双重性,不过这并没有引起什么政治干预,李永平的个例亦近似。


基於现代人的飘泊性,国籍与身份认同益形复杂,名作家那布可夫(Naboko v)原是白俄,却入籍美国,终老於瑞士。这位以写作《罗丽坦》(Lolita)而一夜脍炙人口 的作家在接受美国 一家学报访问时针对国籍认同的质询,他的回答是“The writer's art is his real passport”(作家的真正护照是他的艺术成就),或许这句话也可以用在李永平以及其他留台不归的大马诗人作家身上,虽然本文无意鼓励留台学子弃本土而认同台湾,大马华社也负担不起这种人才外流所造成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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