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0日星期二

在现代与后现代的 回廊上沉思

在现代与后现代的回廊上沉思

温任平

文学观点/8-8-2000

文学风格的嬗递,令人眼花缭乱,非小说(non fiction), 后现代,女性主义书写、痞子文学、另类文学,名目甚繁,于世界各地的中文书市场冒起,虽然还不是雨后春笋那样的架势,但那股沛沛然的年轻潜力,稍为关注文学生态的人士都可以感知出来。

非小说已经有近五十年的历史,现在的非小说已经面目全非,当年罗布·格力叶那种形式,现在看来已嫌“落伍”。后设小说(meta fiction),夹议夹叙,纪实虚构,兼而有之,是今日才子才女醉心的表现方式。

晚近还多了一项新闻小说,张大春是其始作俑者,把当天发生的某社会事件,某重要人物的言行,以小说形式予以戏剧化,可庄可谐,可讽可谏,据说相当为读者受落。

至于后现代,玩文字与形式的游戏,解构这个,颠覆那个,标新立异,尖新出奇,试举夏宇的〈在阵雨之间〉为例:

我正孤独通过自己行星上的旷野我正
孤独通过自己行星上的旷野我正孤独
通过自己行星上的旷野我正孤独通过
自己行星上的旷野我正孤独通过自己
行星上的旷野我正孤独通过自己行星
上的旷野
旷野
正孤独
我正孤独通过

意符不断重复,又允许别的方式串连,造成意符对自身的反讽。这当然还不是最绝的,有些拼贴(collage) 出来的诗,与厕所里头的分行涂鸦差别不大,使人联想到一把拖帚下面绑几个铁罐子往墙角一靠即“自身俱足”的后现代造型艺术。

对于熟悉西方high modernism的内行人来说,这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们不是早已有了《犀牛》、《椅子》、《秃头女高音》和《等待果陀》吗?如果用荒谬的程度来衡量,Eugene Inesco与Samuel Backett 的作品在20世纪中叶出现,绝对是超越了他们那个时代,而与今日的后现代若合符节。

对一个实践中的作家/诗人而言,赶时髦只暴露自己的急功近利,甚或缺乏自信。写作总是有所思有所感因此也就有话要说,至于说的方式和技巧牵涉到美学方面的考虑,而在还没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甚至连“主义”这个名称都还没出现之前,我们已经有了诗经楚辞。《红楼梦》一点也不后现代,但完全无损它在中国文学超经典的地位。

有人说现代主义反映的是工业社会,后现代反映的是后工业文明,这大概是对的。我们要留意的是时差(time lag) 问题。据意识流大家伍尔芙夫人说,现代主义始于1910年年杪,比胡适之于《新青年》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早了9年,那时中国还没有白话文学。伊赫·哈山载称后现代主义始于1939 年秋,那时中国面对内忧外侮:国共斗争、日军侵略,那当儿中国文坛只有国防文学和革命文学。当然大马文坛又要比中国文坛在起步方面落后了一截。

张锦忠曾在文章里,两度提到马华文坛没有high modernism,这是很敏锐的视察,如果我们同意他的说法,那么马华文坛的现代主义还有好一段路要走,才能去到(或接近)巅峰。 有时想想70年代在大马推广现代文学的一群,今日创作仍健者,寥寥可数,心中怵然。陈政欣(绿浪)、何乃健、沙河、方娥真、萧艾、李宗舜、叶啸、李忆、陈蝶、陈强华、殷建波……,要数上20个名字都不容易,除非6、7字辈的文学新锐也加进来,否则说句笑话,现代主义无论从主客观条件来看都不太可能high起来。真相往往令人沮丧至少是不安的。

写了这许多,是要说明我们的现代主义根基仍不够深厚,要作后现代的腾跃摔跌的机率甚至碰到一鼻子灰的可能性颇高。马华文学的现代主义是否无需经历high modernism的洗礼,而能一步跨入后现代,只有实际的创作成果才可提供答案。我不是一个悲观论者,更不是文学上的保守主义份子,我相信转益多师。

照我看,现代主义作家仍需扎根筑底,有阅读外文能力的作家宜乎亲炙乔埃斯、艾略特以降的现代主义文学传统,中台两地的现代主义表现由于是以中文书写,研读起来自然少了一层隔膜。不过传统对我们之所以有用,不在于因制模仿,而在于入而能出,踵事增华,这样才可能近一步提升现代文学的整体素质与表现。我强调“整体”,因为我们现代小说仍嫌粗糙,现代散文也只有3、5人在经营,表现得最好的还是现代诗。这种参差不齐的发展,无需讳言,当然是不健全的。伫立在现代与后现代的回廊上,我们不妨花些时间作些反顾与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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